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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甚者，不少古镇更被指为“假古镇”、“人造古镇”，千篇一律、批量复制，只有“躯壳”、没有“灵魂”。这类古镇面临的运营压力会更大，甚至入不敷出。这类“人造古镇”如何避免关门的命运？为此，在2025年暑期旅游高峰时节，澎湃新闻时政湃工作室特别推出专题——十字路口的古镇，系统探讨“古镇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命题。

　　当然，也有一些运营规范、转型成功的古镇，成为其他古镇争相效仿的范本。它们转型成功的秘诀何在？也是我们这组专题探究的重点所在。

　　今天与大家见面的是山东省聊城市的聊城古城。聊城古城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其建城史可追溯至公元992年（宋淳化三年）。2009年，在地方政府的主持下聊城古城被大范围拆改，新建成的仿古街区一度引发外界争议、批评。过去十几年，聊城古城经常被诟病是拆旧建新的“假”古城。时至今日，聊城古城仍困于“假古城”之说。如何打破这一困境，吸引更多的客流，成为当地亟须面对的问题。

　　建筑更像一座城的发展剪影，当然建筑也包含复杂的情感羁绊。从一个百年到另一个百年，百年可能是人的极限，但不是建筑的极限。在老旧砖瓦和屋梁之间，阳光折射的角度就是时间的刻度。

　　聊城古城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其建城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992年（宋淳化三年），亦被称为“东昌古城”、“江北水城”。古城方正如棋盘，面积仅有1平方公里，却被6.3平方公里的湖水包围，形成“城中有水、水中有城”的景观，是中国唯一一座泡在水里的古城，被称为“东方威尼斯”。

　　站在光岳楼上，可以看到古城里成片的仿古街区。本文图片均由澎湃新闻记者刘璐 摄

　　2009年，在地方政府的主持下，聊城古城迎来改造，改造工程拆除了城内大量历史街区，仅保留了光岳楼、海源阁等核心古建。历史街区被拆除后，取而代之的是建了一系列新的仿古街区的建筑。地方政府对聊城古城的开发一度引发外界争议、批评，而聊城也因在古城内大拆大建被相关部门通报批评，甚至一度要被摘掉国家文化名城的牌子。

　　近日，澎湃新闻记者实地探访了聊城古城，走进古城时一个疑问也在记者心中响起，在十多年的光阴洗礼下，聊城古城的“古”呈现在游客眼中，是否经得起推敲？拆旧建新中，失去的可能不单是老旧的屋脊、窗棂和围墙，也失去了在浩渺历史中距离真实最近的考据。

　　G1054列车下午6点10分从北京南站出发，经过天津、德州、济南、茌平等地，晚上8点45分停靠在终点站聊城西站。

　　列车员说，虽然终点站是聊城，但列车在这里停靠后还要再赶回济南。晚上8点多，出租车司机仆师傅在聊城西站乘客乘车区等待到站的乘客。终点站下来的人不多，乘客次序上车，很安静。仆师傅帮乘客放好行李箱，一脚油门驶离了聊城西站。

　　车窗外是陌生的城市，路灯一个接一个从车窗闪过，乘客的目的地是位于聊城东昌府区的一家酒店。“聊城只有两个区，一个是东昌府区，也是老城区，一个是开发区。”得知乘客是来旅游的，仆师傅说，“古城可以去逛逛，一天差不多就能逛完。光岳楼值得去看。古城里很多房子是新建的。”车行驶途中经过一片小区，仆师傅顺着车窗努努嘴，“看，这一片都是那会（从古城搬出来的居民）的回迁房。”

　　晚上9点多，到达目的地前，出租车需绕行通过古城旁边的环路，远远可以看见古城里的灯光很耀眼。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动着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在聊城当地，不止一个人介绍，古城虽古，但多数建筑却是新的，也有人会指着古城中央的光岳楼说，“它是老的，得有600多年了”。

　　光岳楼建成于明朝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距今已有651年，是聊城标志性建筑，位处聊城古城正中心，因“报时、报警、窥敌望远”的军事需要而建。光岳楼既保留了宋元时期的建筑遗风，又兼具明清官式建筑风格，是我国古代城市钟鼓楼建筑中体量最大、年代最早的名楼之一，明代即有“虽黄鹤、岳阳亦当拜望”的美誉。

　　从聊城古城现存历史平面图上看，古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城池，城的四周都有城墙，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均有城门，以光岳楼为圆心，到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目前古城保留了部分城墙，正东方向的城门以牌坊作替代。

　　走进古城，会发现古城四周被湖水包围，即东昌湖。湖水里长着茂密的蒲草，也长着郁郁葱葱的苇子。当地人介绍，早年间城里建房都会用到苇子。古城通过四座桥与外界相连，四座桥向外延伸，对应的四条街道分别为东关街、西关街、南关街和北关街。

　　同样，聊城与京杭大运河也有着密切的联系，聊城段曾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据相关资料记载，‌京杭大运河聊城段是古代会通河的一部分，位于聊城市下辖的阳谷县、东昌府区、临清市境内，全长97.5公里，现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这段运河在元明清时期是南粮北运以及南北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聊城得益于京杭大运河的漕运兴盛，经济繁荣、文化昌盛达400年之久。乾隆年间漕运达到鼎盛，聊城被誉为“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腋”，“江北一都会”。

　　走进古城，仿明清时期的建筑做得很精美，翘脚、飞檐、雕梁、画柱和谐地融入建筑里。

　　今年“五一”期间，聊城古城迎来了游客高峰。“五一第一天人最多，街上都是人，有的地方还排长队。”在古城街上摆摊卖葫芦的一个老人回忆，“我当时就在城里，城南人群乌泱泱地挤着往前走。”

　　5月9日，聊城东昌府区委宣传部在其官方微信发布了一组数据，今年“五一”劳动节期间，聊城接待游客213.49万人次，同比增长27.25%，“假日经济”效应得到显著释放。

　　“不管什么节日，只要过完以后都要清淡一点。”在古城里开店卖工艺品葫芦的李红英，在自家店门口支了个摊位，摊位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葫芦。有游客带着小孩在葫芦摊前看葫芦，李红英赶忙停下说话走过去招呼生意，游客简单停留便离开了。

　　聊城当地盛产葫芦，种植史可追溯至明清时期。因为葫芦有多福多禄的美好寓意，所以受到游客的喜欢，但城里卖工艺品葫芦的商户非常多，李红英家的生意勉强可以。

　　古城里最热闹的地方，除了建在最中央的光岳楼，就是开在光岳楼旁边的蜜雪冰城饮品店。

　　赵欣的小饭店开在距离光岳楼最近的内圈里，站在店门口就能看到光岳楼。下午2点多，有在古城玩累的游客进店吃饭，店里吃饭的人大概两桌，赵欣一个人在后厨忙乎。

　　两桌客人吃完离开后，赵欣找了空当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嗑瓜子。“这里就是节假日的时候人多点，平常来这儿旅游的人不多，今天这算人多的时候。”赵欣说，“老人比较多，60多岁以上的老人到这里景点都是免费的，不用掏钱。除了光岳楼，山陕会馆也可以去看一下，是老的，新的就没啥意思。”

　　当被问到为啥在这里开店，赵欣解释，“我今年50多了，这边做生意都是年龄大点的，像我这样，小孩都工作了，在这里干就是随便，比打工强。忙的时候找个钟点工，一个小时15块钱。冬天我都不雇人。但店也得开，就是挣个费用。这屋子一年三万块房租。”

　　赵欣抬头向门外看了看继续说，“古城里之前有老房子，住的人也多，很有人气，后面就拆了。湖边那是别墅，上边两三层，地下还有两三层。之前贵的时候三四万一平，现在房子便宜了。这里的房子听说都卖完了。你没转过 ，这里的房子可好了，你要是转了你也想买。”

　　在东关街开早餐店的老乔回忆，“古城没拆的时候，也发展旅游，当时觉得古城里的建筑破破烂烂的，感觉不好。那时候有传言说，好像是想把古城打造成影视城，叫江北影视城，但没弄成。”

　　老乔穿着二股筋背心，一边和面一边说话，“拆了以后建了仿古建筑，聊城历史文化名城的牌子差点因此被摘了。有一阵对外宣传都叫中华水上古城，其实主体还是古城区。之前老城里什么样的建筑都有，有清末的，民国的，也有新中国成立后建的，现在古城里的房子没几年。”

　　老乔的早餐店也是租的，他指着屋子说，“这房子起码也得有五六十年了，比古城里的房子还老，古城里之前被拆的房子和这个房子很像。东关街现在属于聊城的美食街，到晚上这边人比古城里面人还多。”

　　来聊城旅游的赵阿姨是河北石家庄人，今年73岁，“这里蛮好的，人不多环境还好，景点对60岁以上的老人还免费开放。我和朋友跟团来玩两天一夜一人只花了30元。”和赵阿姨情况类似的老人有很多，因为古城的收费不高，这里成为很多旅行社为老人团首选的地方。

　　刘艳明是河北人，“我们就是想来看看聊城古城。”谈到对古城的印象，刘艳明开玩笑说，“聊城就是聊天的城市，给人感觉很慢，不适合大声说话，适合养老。”说完他笑了笑，又看了看周围。上午11点，街道上人不多，主街上有的门店还没开门，他隔着门缝瞅了瞅里面，想知道里面是卖啥的，没有看清。

　　马上到中午了，日头很足，刘艳明和家人买了一袋当地的特色小饼，坐在路边的椅子上边吃边休息。

　　保定的丁文涛和妻子是自驾来聊城旅游的，为了取水方便，他们的房车就停在古城里一家公共卫生间外面。之所以来聊城玩，丁文涛说他在抖音上看了一个关于聊城古城的介绍，“四周都是水，中间围了个古城，这挺让人动心，我们就想过来看看。”

　　但来了之后挺失望，“一进来几乎没一样旧的，多是新的。”丁文涛坐在树底下，正午天气有点燥热，他上身穿着一件都是网孔的马甲，“我们就待两晚上。”

　　在当地人的记忆里，距离古城最近的一次拆改发生在2009年。也就是在这次，除了保留了光岳楼、海源阁等少量古建外，古城里大部分房子都被拆掉了。

　　住在古城附近的居民李宝祥每天都会到古城里溜达，按照李宝祥的描述，“老城里之前都是普通民居，十几年前都拆了。现在老街上的建筑多是后建的，（古城里）也有老的，有些没改动，之前城里的供销社改成宾馆了，原来地委都在古城里面，现在变成了参观点。”

　　李宝祥顺手指了指不远的街区，“现在街宽点了，以前的窄。我之前也不住城里，城里住不了多少人。以前街面上也有和明清那会一样的建筑，后来拆了。街里面的都是平的，有砖房也有土房。”

　　在聊城北关街开店的女老板唐静回忆，“以前古城里的老街道特别窄，你现在看古城里多是别墅。古城之前都是居民，后来才把他们迁出来。”

　　古城拆改后，刘丽萍和丈夫选择继续留在古城里居住。“我们现在的房子就在城里，之前城里老房被拆了，后面原址又建了新房，我们花了一百多万又买回来。当时政府的要求是，可以买也可以搬到外面去。因为我们是拆迁户，买的话便宜，市场价两百万我们买就一百多万。房子只有一层，带小院，总共80平。”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古城？刘丽萍解释，“在这里住习惯了，当时就是不愿意走，想留在古城里。这里也有自己的生意，离家又近。”

　　过去20年，刘丽萍和丈夫一直在古城里开店卖工艺品葫芦，“没拆之前，我们就在这个地方开店，后来这个地方被政府回收了，我们就从公家手里租，现在租金一年三万。街上的房不能买卖只能租，我们在古城里买的房子有房产证，和普通房子一样。”

　　“之前老城全是土的，地也是土的，街道也不宽挺拥挤，老多人想往外面走，不愿意留在里面。”刘丽萍回忆，“当时（政府）承诺搬迁给的地方宽敞，有诱惑，所以城里人都想上外面去，不愿意留到里面。不愿意走的人不多，因为外面买东西方便，这里没有卖菜的也没有卖饭的。”

　　下午4点多，天转阴眼瞅着要下雨。刘丽萍穿了一件对襟外套坐在街边的小摊后面。风细细地吹着，带着些许水意。刘丽萍时不时瞟一眼街道的尽头。

　　“住在古城里的人不多。买这里别墅的，一般在外面做生意，他们回来过个春节就走了，或者是孩子放暑假过来玩玩。”刘丽萍说，“现在城里的房子也便宜了，前年的时候两万多，去年的时候便宜了点，今年更便宜大概是一万六。”

　　走访中，澎湃新闻记者在当地了解到，除了距离最近的这次拆改，聊城古城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曾有过小范围的拆改。

　　“古城里有明清时期的建筑，但拆的时间应该是更早。”张然从小在古城里长大，她回忆，“大概在八十年代，光岳楼西边的房子被拆过，那可能是明清时期的建筑，那会也没有相机。当时（城里）那个小路，最多能过两辆马车，全是石头铺的，可能年代就远了。坑坑洼洼的石头路，过个车就是咯噔咯噔咯噔。但是路两边全是小木楼，从我记事起就那样。”

　　“九十年代初紧邻光岳楼周边的民居也被拆了。”在张然的印象里，“原来光岳楼底下都有住户，挨得非常近。后来就把光岳楼周边开出来一个广场，围着广场又盖了我们现在租的房子。”

　　过去27年，张然一直在古城里开店。她说，“我们店就是在这里长起来的，（2009年）老城被拆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搬出去过。当时就是在城里不停地找地，一直就在这方圆（开店），最早在光岳楼楼东，第一次拆迁修桥，我们往里搬了一点。后来大拆迁，我们又搬到楼西边，跟这里很近，在那待了十年。最后搬到现在这个地方，我们现在租的房子就是九几年建的。2009年古城大拆改的时候，除了这部分房子被保留，剩下的几乎都拆了。当时城里有的老房子也会保留，但是很少。”

　　聊城古城的拆旧建新一直备受争议。但在当时的语境下，保护与开发似乎有着不可言明的对立性，这也成为当地棘手的难题。

　　从聊城文化口退休的赵博认为，“如果当时不拆的话，也不好干。这个拆吧也不能说不对，起码居民生活质量提高了。当时城里的房子很旧，破破烂烂的，居民生活没法提升。而且当时不知道房子有保留价值，现在总说把过去古城格局打破了，当然现在格局和之前确实不一样，原来一个大院子里可能有好几户。但原来没有现在这么美，那会环境很差，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

　　赵博回忆，“我在古城里住了13年，原来古城里都是居民，2009年被拆的那些80%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房子，20%可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房子，明清时候的房子很少，有的（房子）基础是明清时期的，也有大户人家的（房子），解放以后都拆掉了。”

　　王明远家在兰州，退休后开始和妻子四处旅游，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聊城，“古城一进来，我就知道很多都是新建筑。这个城推掉非常可惜。”

　　交谈的时候，王明远满脸遗憾，“这个地方一定要有一个懂的人，什么东西应该留，什么东西必须推平。要把有价值的东西留下，要不然将来讲故事也没法讲。”

　　冯西平是聊城当地人，曾在聊城某博物馆工作过。在冯西平眼里，曾经的古城是他童年的乐园，“我小时候经常在里面玩。原来的小街小巷不知道哪里和哪里就连起来了，现在都已经看不到了。”古城被拆后，面临很多评价。冯西平认为，“原来里面的老街老巷虽然非常多，但房子非常破，也没有非常老的房子。只能说毁掉了什么，当时街道的架构没有了。”

　　交谈中，冯西平也提到了张家口蔚县古城，“那里古的东西保留下来太多了。”但和聊城一样蔚县貌似也面临如何保护、如何开发的困惑，冯西平认真地说，“其实就那么放着也行。”

　　采访结束，打车去火车站的路上，记者与司机老穆攀谈。老穆指着车窗外说，“原来老城就这一点，往这边都是庄稼，现在都成高楼大厦了，现在城市都是使劲往外扩，县城、乡镇，包括村庄都在那扩。”

　　老穆讲着离自己很遥远的话题，忽而又讲起古城，“没拆迁以前，古城里都是老百姓，后期一开发都统一到别的小区了，现在剩的多是些仿古建筑。现在的聊城漂亮是漂亮。”